文/ 張雨露
白壽彝(1909—2000 年),字肇倫,我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少數民族史學家、教育家、思想家。他一生著述頗豐,尤其有諸多讀書心得,如《與友人談讀書》《要認真讀點書》和《讀點歷史有好處》等,介紹了如何研讀歷史書的經驗。關于白壽彝先生的治學方法,學界已有論及,但集中探討他讀書方法的成果卻不多見,故筆者對此談談自己的膚淺認識。
讀書要認真
我們常把“閱讀”作為一個詞整體觀照,《現代漢語詞典》釋“閱讀”為“看(書報等)并領會其內容”,該義符合人們的日常認識,但將其作為歷史專業的讀書學習方法時,應該有“新解”。在白壽彝先生看來,“閱”與“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閱書是“一般地瀏覽”,隨便地翻閱,而讀書之讀,“似應理解為書法家讀帖讀碑之讀,畫家讀畫之讀”。書法家讀碑、畫家讀畫乃是凝神靜氣、聚精會神,仔細分析每一筆、每一畫才能參透精髓。我們讀書,也應該咬文嚼字、靜心鉆研。
白先生強調,讀書特別是讀史書,一定要認真。他說:“讀書能完全免于錯誤的理解,這恐怕是不可能的。”由于史學家對某一歷史事件的理解不一,導致他們的歷史敘述不同。此外,當我們讀書時,不免帶有自己的政治、文化立場,對文本的理解也會有偏差,故我們今天在閱讀原始史料及其相關論述時,“認真”二字最為重要。只有認真讀書,才能從史家的敘述的蛛絲馬跡中尋找過去的真相。
認真讀書能養成深厚的史學修養。唐代史學家劉知己以“才、學、識”為史家三長,清代史學家張學誠又提出“史德”一端。白先生卻把“史識”和“史德”結合,提出“器識”一說,即“見識、氣度和抱負”。他反對“那種東翻翻西翻翻,東抄抄西抄抄的作風,那種東拼西湊寫講稿的作風,那種片面夸大卡片作用的看法”,更看重史家開闊的心胸和通識的意識。要養成這樣深厚的史學修養,非認真讀書治學不能。
李叔同書法 勇猛精進
讀書要有選擇
從古至今,中西方的書籍如宇宙中的繁星不可勝數,在這些浩渺的著述面前,我們常感不知從何入手。白壽彝先生告訴我們,讀書要有選擇,要讀經典著作。一本經典著作從來不會過時,因為“歷代有成就的偉大作品,總是站在它那個時代的最前邊。再后來,整個社會進步了,但在某一點上還超不過它?!?/p>
首先,要認真讀我國的歷史名著。20世紀50年代,先生給歷史系的學生推薦了《史記》《四書》和《昭明文選》。他十分推崇《史記》,指出《史記》“無論在史學上、思想上、文學上,都是站在當時社會第一線的,就現在來說,還是光輝的”?!端臅肥俏覈糯寮宜枷氲募蟹从?,不讀《四書》,對中國古代文化的了解也就不深刻。而《昭明文選》集六朝以前的各種詩文,可以作為泛讀材料,幫助我們理解古文,正如俗語說:“文選爛,秀才半。”他給史學史專業的同學推薦了30 部著作,分別是:《書》《詩》《易》《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傳》《公羊傳》《榖梁傳》《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續漢書》的《志》《五代史志》(即《隋書志》)《通典》《通志》《資治通鑒》《文獻通考》《史通》《文史通義》;《宋元學案》《明儒學案》《明夷待訪錄》《日知錄》《讀通鑒論》《論語》《孟子》《讀史方輿紀要》。這么多的書,自然不可能一下子讀完,于是,白先生提倡有重點地讀書,在重點書目之中,需選擇重點的篇章。他認為,中國史書中“四史”和“六通”是重點,“六通”之中,則以《通典》和《文史通義》最為重要。
其次,認真讀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白壽彝先生把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視為解決問題的“武器”,如果我們不熟悉自己的理論武器,就很難談到該怎么利用它。他的《史學概論》(寧夏人民出版社,1983 年)和《中國史學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年)等著作,就是把握“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精髓,并把它同自己的研究對象結合起來”編纂而成的。白壽彝先生還把提高學生的理論水平放在第一位,他的弟子瞿林東先生曾這樣回憶道:“60 年代的研究生,他要求他們學習毛澤東關于批判繼承歷史遺產的理論;70 年代的研究生,他要求他們讀《資本論》第一卷;80 年代的研究生,他要求他們讀《反杜林論》《路德維?!べM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等著作。”
此外,白壽彝先生的《要認真讀點書》一文,還向讀者們推薦了《自然辯證法》《唯物主義和經典批判主義》《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哲學筆記》和五四以來李大釗的《史學要論》,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以及其他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書。
最后,還應當認真讀當前出版的新書。他舉《呂氏春秋·察今》的例子,告訴人們“以近知遠”“以今知古”,指出關心今人對史事的研究,從已經取得的基礎上以達到提高的目的,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治學方法。他大力提倡通過讀書會或寫書評的方式進行評議,強調“不捧場,也不挑眼”,有利于推動讀書風氣、交流學術意見、開闊學術視野、指導青年學生進修,從而提高治史水平。
孟云飛書法 文以載道
讀書要有方法
精讀在先,博覽在后;精讀為主,博覽為輔。古人多主張由博返約,但白壽彝先生認為,此法僅適用于有一定學術根底的人。對于初學者來說,精讀猶如開井,博覽猶如開水溝,“水溝幾丈長,但水只有幾寸深,太陽出來一曬就干了。井雖小,但有幾丈深”,所以應該精讀在先,博覽在后,“先開井,后開溝,要以井水澆溝水”。踏踏實實掌握一兩部書,有了對某一學科的基本認識,再“博覽群書,就有了破竹之勢”。
對于精讀的方法,他提出“讀書五到法”:“眼到,要字字句句看得明確;耳到,要傾聽教師的講解并吸收各方面的意見;口到,要誦讀,要提問;手到,要手頭勤快,善于記心得、記疑問、記精辟的意見,勤于查閱工具書;心到,要好學深思,要在前四到中處處都有心到?!贝送猓岢熳x成誦讀,即朗讀的東西最好都能背誦。文章爛熟于胸,運用時才能得心應手、左右逢源。背誦要“口而誦,心而維”,嘴里誦讀,心里也得思考,這才有助于記憶和思維活動。
博覽為的是開闊視野,故博覽不止局限于多看歷史書,還應多看文學、哲學、自然科學等方面的書籍,甚至是看電影、看籃球賽、參加舞會等,所謂處處留心皆學問,這些都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正如陶行知先生所提倡的“生活即教育”,如果我們對生活加以觀察,對工作認真反思,把博覽看做是一種休息,那么生活也就變成了一種研究。
閱讀原典,直接理解;重在創新,貴在自得。白壽彝先生提倡知識的獲得,不能只靠“耳食”,即光聽別人講,而應通過自己閱讀原著,直接理解。顧炎武在其《與人書十》中以“鑄錢之法”喻書之纂輯,“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古人采銅于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充鑄而已。所鑄之錢既已粗惡,而又將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于后,豈不兩失乎?”白壽彝先生則以“鑄錢之法”喻讀書撰文之法。他認為撰文應學古人鑄錢,需得自己閱讀原典,而不是拿別人的成品或半成品來裁剪、加工再利用。
閱讀原典要善于獨立思考,得出自己的見解。白先生認為“讀有紬繹之意”,即讀書不僅是認真琢磨,一字一句地鉆研,而且還要概括和提煉,形成自己的見解。他十分推崇司馬遷“史記石室金匱之書”的讀書方法,這里的“紬”就是白壽彝先生推崇的“讀”,即每說到讀了什么書之后,緊接著發出一篇議論。正是沿著這種讀書治學的方法,司馬遷最終寫成了《史記》這一皇皇巨著。
循序漸進,步步為營;日積月累,持之以恒。不論是讀書。還是做學問,都要循序漸進,踏踏實實,長期堅持,“走一步是一步,走一步向前一步,一步一個腳印”。他總結人們讀書的毛病為“二成二了”。所謂“二成”,即坐享其成,急于求成;“二了”即是差不多了、不想干了。這種淺嘗輒止、半途而廢的做法,是學不到什么東西的。“讀書不難,認真讀書也不難,最難的是要長期堅持下去?!比绻軌蛟谡J真讀書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工作深入思考,把學到的知識加以運用,不斷取得進步,再在更高的層次上讀書、思考、進步,堅持也變得不難了。
與白壽彝先生所處的年代相比,這個時代發生的變化可謂日新月異:知識更容易獲得了,但是也更加碎片化。我們究竟該如何讀書,怎樣系統地建構自己的知識體系,白壽彝先生站在世紀之交,也許給我們指明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原載于《新閱讀》 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