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之后,面對每天初升的太陽,宋學文將會回想起,那天上班時刻骨的寒冷。
寒冷
1996年1月5日,初冬的早晨,天色灰蒙。
吉林化學工業公司的員工宋學文一如既往地在上班時間準時到達公司,他和其他工友打著招呼,奔向5號解裂爐工作現場。
突然他感覺腳底有異物,一條銀白色金屬手鏈躺在那里,光滑潤澤。
宋學文順手撿了起來,把玩了一下,應該是工友弄丟了。
他問了一圈在旁邊打掃積雪的工人,大家都說不是自己的物品。
宋學文把它放進兜里,和往常一樣,安心的工作,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殊不知這一刻卻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兩小時后,宋學文感覺到頭暈目眩,伴著惡心,接著嘔吐。
他沒有多想,一向身體很結實的他心想一定是吃了壞東西,忍一忍就過去了,繼續堅持在工作崗位上。
十幾分鐘后,強大的痛楚讓他實在堅持不住,他交代了身邊同事,自己跑到休息室躺椅上躺一會。
一絲好轉都沒有,他開始不斷嘔吐,膽汁都要吐出來,怎么了…
宋學文只好給領導請假回到宿舍,嘔吐的頻率更高,翻江倒海一般。
下午四點鐘,實在忍受不了折磨的宋學文在工友陪同下去了醫院做檢查。
致命手鏈
公司現場施工隊長過來看望他,詢問他是否撿到一個類似鑰匙鏈的東西,宋學文艱難地從上衣口袋中顫巍巍地掏出上午撿到的物品。
施工隊長看見手鏈,表情立即凝固了,他告訴宋學文這是廠里購買的放射源銥-192。
它是丹東一家公司生產的產品,吉化公司買來這類產品后在乙烯施工現場進行射線探傷作業。
施工過程中由于照明系統突然發生故障,這條帶有放射性核輻射的鐵鏈從工作容器中脫落,掉在施工現場。
由于公司沒有提前普及大家這個核輻射的危害性,大家根本不知道這個東西。
宋學文腦袋嗡嗡作響。
上天給他開了一個“致命”的玩笑,不偏不齊擊垮了他的健壯身軀。
宋學文
1976年,宋學文出生在蛟河市松江鎮的一個小山村里。
1994年10月份,宋學文從當地一所中專學校畢業,分配到這家化工廠上班。
僅僅19歲陽光帥氣,積極上進的小伙子,怎么也沒有想到因為一個附在鐵鏈上火柴頭大小的物質讓他未來的人生一路坎坷。
當天晚上六點多,宋學文因為病情嚴重被送進公司職工醫院,當時已經昏迷不醒。
痛不欲生
1月7日宋學文被送進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307醫院進行救治。
北京307醫院是中國最具權威的治療核輻射的醫院,但是由于宋學文受到的核輻射量太高,宋學文受到了嚴重的核輻射傷害。
全身被這條鐵鏈照射劑量達到了3gy,局部輻射量達到了3738.8gy,遠遠超過人體接受核輻射的最大標準0.5gy。
雪上加霜的是錯過了絕佳的治療時間,醫生對此也束手無策。宋學文左側上肢和下肢受到輻射最嚴重。
為了保全生命,醫生只能截肢治療。
接下來核輻射在這個年輕人身上開始展示惡魔般的狂威,白細胞減少,凝血能力較差,宋學文肢體開始腐爛,腎臟出現衰竭,肺部出現積水。
最后醫生不得已,除了右手中指外,其余全部被切除,而且被告知這輩子喪失了生育功能。
身體狀態的天翻地覆變化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狠狠地擊打這顆曾經朝氣蓬勃,擁有夢想的心。
宋學文遭受著生不如死的厄運,但是只要有一口氣就要活著,他的生命旅程僅僅才邁開一小步,他要活下去!
宋學文在醫院里住了三年,工廠承擔了所有醫療費用,每個月給他發相應的補助金,這些對于宋學文所遭遇的痛苦都是微不足道。
每次治療都是痛苦難耐,切膚之痛,為了減輕他的痛苦,醫生不得不給他注射可卡因和杜冷丁等麻醉藥品。
宋學文的身體支離破碎,猶如搖搖欲墜的秋天落葉,隨時都面臨著墜落塵埃,碾為泥土。
頑強的信念支撐他要活下去,他想到了上中專時候立志的遠大抱負。
生命猶如薄薄的蛋殼,被鵝卵石一下子撞的落花流水,碎滿一地。
麻醉藥的頻繁使用讓他產生依賴性,久而久之有了毒癮,當毒癮發作的時候,無數只小蟲子在體內吞噬著他殘缺的身體,欲罷不能,人生到底要經歷多少痛苦才會是個終點?
宋學文不知道答案,唯一就是咬緊牙關與命運抗爭,從死神嘴里奪回自己。
他三次因注射過多藥物染上毒癮,三次成功把它戒掉,煉獄一般,每一次都是重生。
楊(陽)光
1998年宋學文結束醫院治療回到了家鄉,雖然工廠仍然會給予他微薄的收入,但是21歲的年輕生命,未來何時是個盡頭?
他只有輪椅做伴,每天通過收音機了解外面世界。
未來怎么樣?以后怎么度過?他真的很迷茫,一幅殘疾身軀將伴隨他一生。
上天捉弄了他,命運不濟,然而上天又眷顧了他的痛楚,一次聽廣播,通過電臺他認識了一位在吉林私立醫院做護士的姑娘——楊光。
楊光真的像陽光一樣普照他霧霾般的心靈,給予了他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兩人無話不談,這個善良的姑娘一直用心疏導和鼓勵他,宋學文在煎熬的歲月中看到了一束明亮溫暖的光照進他枯萎的心河。
兩個人成了男女朋友,生活中楊光無微不至的關懷,對于化工廠疏忽工作造成宋學文的事故,兩個人一直堅持起訴,維護自己權益。
2000年11月16日,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吉化建設公司除已支付的搶救醫療費用外,還要賠償宋學文定期檢查費4.2萬元,傷殘護理費15.2萬元,傷殘誤工費10.9萬元,傷殘補助費10.9萬元,各項費用總計48.78萬元。
這起案件是全國首例核輻射案,宋學文從此被稱為首例核輻射案受害者。
宋學文沒有因為殘疾而平庸茍且生活,他堅持寫作,拍電影,開辦幼兒園,用自己執著的力量來豐富自己生活。
他寫的小說《生死鏈》以及《沉重的愛》一經出版后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宋學文在自傳中寫過一句話:當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一定會在另外一個地方給你打開一扇窗。
楊光就是我的這扇窗,是楊光給予了我敢于面對這個世界,面對周圍異樣目光而不自卑的勇氣和力量。
經歷八年的風雨磨礪,有情人終成眷屬。
2006年宋學文和楊光結婚了,他們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走進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涅槃
婚后的日子是平靜而幸福,相濡以沫,時間像汩汩流淌的泉水,時而歡悅,時而沉靜……
2015年上天睜開了眼,這個原本被醫生鑒定為永遠失去生育功能的年輕人,有了一個健康的兒子(檢查正常,沒有收到核輻射影響)。
這個本在命運中與死神擦邊的男人,命運給了他不公,他卻在不堪中一路披荊斬棘一路頑強走過來,靜靜在一隅綻放生命之花。
2017年7月份,宋學文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被查出了放射性白內障,記憶力損傷,肝硬化,糖尿病等癥狀。
2019年4月23日深受核輻射殘忍折磨長達23年之久的宋學文在老家吉林安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們哀嘆他的不幸,更為他對生命懷有執著、不屈不撓的精神而感動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