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十五回描寫了前八十回里最后一個中秋節，這個中秋節尤為悲涼。

諷刺的是，第一回中秋節是賈雨村進京趕考發達的起點，而第七十五回的中秋節是百年賈府即將沒落的起點。只是，賈雨村父母雙亡以一己之力，至少撐起一片天地，可賈府轟轟烈烈近百年，第一回才內囊將上，到第七十五回，卻連面子都撐不下去了，終將面臨樹倒猢猻散的結局。

第七十五回有好幾條明線暗線反復交錯，大事件與小事件貫穿其中，但卻無一不交織透出一場悲涼之意，而這悲涼的背后只指向一個結果：這賈府怕是也要垮了。

賈府當時面臨了至少五個問題，且是都不小的問題，樁樁件件拿出來，都看得出來是年深歲久的舊疾。

一、子侄教育不善

第七十五回有一段文字描述了賈珍因居喪期間“無聊之極”，生出的一個“破悶之法”，刻畫了一幅“宵小群居終日圖”。宵小，指稱那些行動鬼鬼祟祟的人。

《紅樓夢》對賈珍的正面描寫不算多，但林林總總的文字，也襯托出一個三十多歲但卻德不配位胡作非為的賈家族長。而第七十五回，倒是有一個賈珍的小傳，讓人們知道他平日里干的那些勾當。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每不得游玩曠朗，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只管亂射，終無裨益……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后來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這些來的皆系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游蕩紈绔。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斗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

從這段文字倒可見賈珍平日里都干了些什么。賈敬死后，作為獨子的賈珍本應好好居喪，但他先前和二尤鬼鬧不說，二尤相繼死后，他又想了個破除煩悶的辦法，以練習射藝為由開賭，先是殺豬宰羊賣弄廚藝，喝酒吃肉，后來又以歇臂養力為借口公然賭博，放局夜賭。

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自后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于射了，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家下人借此各有些進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勢。外人皆不知一字。

且不說賈珍有家喪，當時更在國喪期間，那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在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的禁令，他卻充耳不聞，烹豬宰羊之外，又賞月作樂，而這種事情，一旦外人得知參奏上去，也是大罪：

果然賈珍煮了一口豬，燒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類，不可勝記，就在會芳園叢綠堂中，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帶領妻子姬妾，先飯后酒，開懷賞月作樂……賈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鳳等四個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劃拳，飲了一回。賈珍有了幾分酒，益發高興，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簫來，命佩鳳吹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飛。

賈家對子侄教育不善，有了賈珍這等不肖子孫，更有底下子侄有樣學樣，想不敗家都難。

二、家族有分崩離析之兆

賈家表面雖然一團和氣，但內部矛盾早已讓整個家族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賈母那邊擺飯，除了她自己的幾樣飯菜，照例有各房另外孝敬來的飯菜。賈母原本早早地吩咐他們不要這舊規矩，但那幾個老爺不聽，還是把這面子功夫做足了。可這次鴛鴦的表現有些尋常，大老爺送來的兩樣菜，她對賈母說，這兩樣看不出是什么東西來。

這是為何？鴛鴦對賈赦有氣，這可以理解，但鴛鴦用自己的職權不通傳賈赦孝敬賈母的飯菜，算是公報私仇，可賈母也并不惱怒，這說明鴛鴦心底也能揣摩賈母冷落賈赦的意思，更說明這母子已經生分了。

賈母偏心當然也是事實，但賈赦確實不成才，甚至不招下人待見。這當然是他自己的原因所致。

因第七十四回有抄檢大觀園的行動，因此這一回也有了相關后續，七十五回一開始，尤氏、李紈、探春、寶釵等人便議論起抄檢大觀園的后續。

尤氏被小姑子惜春諷刺挖苦了好一陣子，探春說她把大太太的陪房婆子給打了，寶釵借故想搬離大觀園，還不忘冷笑李紈，說她“你又不曾賣放了賊”，探春趁勢也攆起親戚來，“親戚們好，也不在必要死住著才好”。總之，抄檢大觀園的行動一石激起千層浪，暴露出妯娌姑嫂姐妹、婆媳、親戚、主仆間的層層矛盾。

婆媳間貌合神離，妯娌間勾心斗角，姑嫂姐妹之間也是各有矛盾，底下媳婦丫頭更是沒有規矩，屢屢犯上，眼看家族就要分崩離析。

三、親友獲罪被抄

第七十五回暴露一件大事，甄家犯了罪，被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在此之際，甄家將很多財產轉移到賈家，而王夫人手下了那些家產。

甄家的故事，一半是在影射賈家。甄家和賈家一樣，也是有個寵愛孫兒的老太太，也有兩個太太幾個姑娘，也有個公子哥兒，而這個哥兒更是和寶玉一樣的模樣，一樣的性情，一樣的不愛讀書只愛和姐姐妹妹一處玩。

甄家被抄，無疑是暗示賈家將來也有被抄的預兆。王夫人也曾和賈母說到甄家因何獲罪，又將回京治罪等。而賈母只是“聽了不自在”，又說，“咱們別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們八月十五日賞月是正經。”

以甄家和賈家的關系，兩家世交，多有來往，賈母不會不知甄家的禍事總會牽連賈家，但可惜，她看破兔死狐悲，知道這是敗家之象又能如何，賈府已經走到這一步，氣數將盡。

四、內囊中空，架子將倒

賈府入不敷出的亂象，賈母也漸漸看到了。因此除了不讓那些老爺天天送菜外，見著有了好菜，也將那些菜分送給鳳姐、寶玉黛玉和賈蘭。

賈母常吃的紅稻米粥沒有了，尤氏只能吃白粳米飯。底下人說，添了一位姑娘，就少了些。鴛鴦趁機解釋給賈母聽，現在是要一點多余的都沒有了。王夫人也補充，這一兩年旱澇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數交，要是細米就更難了。

雖然只是一點紅稻米粥，但如果連紅稻米粥都拿不出來，別的就更難了。而事實上，這次中秋節少的不止紅稻米，就連這次過節的費用，都是王熙鳳變賣了自己的嫁妝金項圈押回的銀子。大概賈府公賬上，已經拿不出錢來，王熙鳳只好掏出自己壓箱底的嫁妝換成錢了。

中秋節本是闔家團圓的節日，但《紅樓夢》里賈府最后一個中秋節卻過得如此悲涼，涼意透心，和《紅樓夢》第一章的第一個中秋節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不得不說這是作者對家族衰落的嘆惋、諷刺和懊悔。

參考文獻：《紅樓夢脂匯本》，曹雪芹著，脂硯齋評，岳麓書社。

作者：端雅。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紅樓夜思。從書里，看更廣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