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實習發文人 李玉洋 發文人 李正豪 上海報道
一封140多頁的舉報信，把兩家浙江上市公司推到了風口浪尖。
8月8日下午，全球三大比特幣礦機制造商之一、美股上市公司億邦國際控股公司（以下簡稱“億邦國際”）舉行新聞發布會，其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胡東實名舉報A股上市公司浙江華鐵應急設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鐵應急”，603300.SH）涉嫌嚴重財務造假、嚴重信息披露違規，以及實際控制人及其配偶涉嫌巨額職務侵占掏空上市公司資產等違規問題。
8月9日晚間，華鐵應急緊急召開媒體說明會，對以上三大指控予以否認，并通過PPT展示了部分證據和材料。另外，華鐵應急指稱億邦國際及其董事長胡東故意編造、散布虛假信息，造成公共秩序的嚴重混亂，涉嫌構成尋釁滋事罪，已向杭州市公安局報案。
緊接著，億邦國際方面再次發文稱“華鐵應急‘三宗罪’證據確鑿，不容抵賴”，還亮出了包括微信聊天截圖、銀行流水、談話錄音等證據。
《我國經營報》發文人注意到，在“對壘”的過程中，華鐵應急于8月9日、10日連續兩個交易日收盤價跌幅累計超過20%，市值兩天跌掉近20億元；而億邦國際8月9日在美股收盤時暴漲9.73%，8月10日則暴跌5.67%。
華鐵應急董事長、實控人胡丹鋒表示：“‘比特幣礦機’不但給我們造成了重大損失，還給我們一個教訓，這個教訓讓我們直到今天還在付出代價。”
今年以來，華鐵應急變身大牛股，業績和股價起飛。財報數據顯示，華鐵應急2019年、2021年和2021年上半年歸母凈利潤分別為2.76億元、3.23億元、1.95億元，分別同比增長1057.66%、17.09%和135.65%。在股價方面，從1月4日至8月6日的145個交易日內，華鐵應急股價累計漲幅為86.02%，總市值破百億元。
8月10日，華鐵應急收到上海證券交易所問詢函，要求就上述“三宗罪”進行核實并補充披露。
針對雙方的糾紛，本報發文人也分別致電致函億邦國際、華鐵應急尋求采訪，但截至發稿前未獲答復。
5.6萬臺礦機合同糾紛升級
本報發文人梳理發現，兩家上市公司陷入爭端的起因為5.6萬臺礦機的合同糾紛。
在全球礦機供應市場，億邦國際市場地位僅次于比特大陸和嘉楠耘智。2018年上半年，華鐵應急子公司新疆華鐵恒安建筑安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疆華鐵”）向億邦國際子公司浙江億邦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浙江億邦”）購買了8萬臺總價達4億多元的礦機。
值得一提的是，華鐵應急此前一直以“云計算服務器”指代比特幣礦機，因此這份合同被稱為云計算服務器銷售合同。2019年11月，華鐵應急在回復上交所警示函的公告中承認，在信息披露過程中以“云計算服務器”指代比特幣礦機的表述不準確，過于模糊寬泛，未能充分揭示其可能對公司產生重大影響的風險。
從目前各方透露的信息來看，在這單8萬臺礦機的生意中，雙方都承認了其中2.4萬臺的部分，糾紛主要集中在其他5.6萬臺的部分。糾紛主要來自2018年比特幣價格下跌以后，新疆華鐵在如期付款1.2多億元以后，并未按約定時間支付合同余款2.8多億元。對此，華鐵應急堅稱只收到2.4萬臺礦機，不具有剩下5.6萬臺礦機的貨款支付義務。
在8月9日晚舉行的媒體說明會上，華鐵應急表示，未付款的剩余5.6萬臺設備的實際買受人并非浙江琪瑞機械設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浙江琪瑞”，新疆華鐵更名后主體），而是第三方浙江紐博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紐博實業”），并否認與紐博實業存在關聯關系。
“對方的錄音中說紐博實業是我姐姐的公司，是斷章取義，十年前，我姐姐在紐博實業的確有入股，后來股份轉掉了，和我們華鐵應急沒有關聯關系。”胡丹鋒在說明會上稱。
天眼查顯示，紐博實業成立于2010年7月，成立時的注冊資金為3000萬元，其中，自然人胡月婷（即胡丹鋒姐姐）出資2700萬元，陶中華出資300萬元。到2011年4月，胡月婷將持有的4795萬元股權轉讓給呂東紅持有，從此退出紐博實業股東名單之列。目前，紐博實業注冊資金1.47億元，法定代表人為葉圣明，呂東紅持股52.17%，疑似為實際控制人。
億邦國際并不認同華鐵應急和紐博實業沒有關聯的說法。8月10日，億邦國際在微信公眾號發文《華鐵應急“三宗罪”證據確鑿，不容抵賴》。在該文中，億邦國際稱：“雖然紐博實業工商登記上，胡月婷在2011年4月將股權‘轉讓’，但紐博實業的實際控制人仍然是胡月婷。”
億邦國際還放了一段錄音，內容是2018年10月億邦國際銷售總監章昊與胡丹鋒的對話。在該錄音中，胡丹峰這樣說：“紐博實業我姐姐他們公司如果要用錢，我手頭不緊我可以借錢給他們，但現在我自己都過不下去，樣樣都被收緊了，現在對我們來說首先考慮自保。”
紐博實業為何會代簽收多達5.6萬臺礦機？本報發文人多次致電該公司，但電話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狀態。華鐵應急和紐博實業是否存在關聯？華鐵應急方面截至發稿前未回復發文人的相關提問。
公開信息顯示，2019年4月，華鐵應急將新疆華鐵100%股權作價1228萬元，轉讓給陳萬龍；同年9月，新疆華鐵更名為浙江琪瑞。
發文人注意到，2021年12月，億邦科技已以“買賣合同糾紛”為由，向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被告分別為浙江琪瑞、華鐵應急及其董事長胡丹峰。據華鐵應急8月3日公告，目前該訴訟已開庭但尚未判決。或許就是因為這起合同糾紛案一直未能解決，才引發了億邦國際此次的公開舉報。
“消失”的4400余枚比特幣
在億邦國際的三項指控中，還涉及到華鐵應急實控人胡丹鋒及其配偶潘倩涉嫌巨額職務侵占掏空上市公司資產，這項指控的核心在于礦機“挖礦”所獲取的比特幣收益。
億邦國際方面表示，新疆華鐵購買的礦機所對應的其中一個比特幣挖礦礦池、礦工號、比特幣收益及比特幣錢包地址全部歸屬于同一個手機號，而該號碼使用者為潘倩，上述手機號對應的比特幣錢包地址有五個，通過比特幣區塊鏈瀏覽器查詢得知，挖礦所得的比特幣數量達4418.895748枚，當前價值約為12多億元人民幣。
對此，胡丹峰在隨后的說明會上表示，華鐵應急只經營過礦機租賃，從未從事過挖礦，“比特幣礦池是任何人都可以注冊的，屬于觀察賬號，是用來查看設備運行狀態的，而比特幣挖出來是直接到錢包里的，億邦國際混淆了概念。我們拿的是固定的回報，比特幣是租賃方的，兩個賬戶沒有必然的關聯性。”
而后億邦國際進一步反擊，指出挖礦賬戶由潘倩手機號注冊，并且通過其手機驗證碼后，才能將涉及糾紛的5個比特幣地址填入潘倩的挖礦賬戶。“在2019年10月22日8時27分26秒一筆轉賬記錄當中發現，上述比特幣地址曾經同時給其他比特幣地址轉賬，由此可以證實，這些比特幣地址是屬于同一個比特幣錢包。眾所周知，同一個比特幣錢包只能是歸一個人所有。”億邦國際還貼出微信聊天截圖，指出上述比特幣賬號還曾用于支付華鐵應急的礦機電費，進而“證實”比特幣為潘倩所有。
對于雙方的說辭，曾在交易所工作、目前也在做區塊鏈項目的網絡尖刀安全團隊聯合創始人凌風表示：“比特幣實際上是針對礦工通過算力進行數學計算成功后對礦工產生新區塊的區塊獎勵，比特幣錢包不應該歸屬于某個人或設備，而是一組密鑰對（公鑰和私鑰），比特幣地址是通過公鑰加密計算產生，所以理論上說比特幣的所有者實際是密鑰持有者。”
他進一步說道：“礦池是所有人都可以注冊的，因為其實現的主要功能是將算力集中來提高出塊概率，在礦池中，根據礦池的機制，只要提供算力就會在出塊后獲得一定獎勵。礦池的觀察賬號只是用于查看主賬號的收益情況，最終收益是主賬號的。”
至于億邦國際的進一步“實錘”，凌風表示，多個比特幣地址同時向其他比特幣地址轉賬，確實能推導出這些比特幣地址屬于同一個比特幣錢包，但并不能說明這個比特幣錢包為一人所有，“比特幣錢包是只要擁有密鑰，就可以進行轉入轉出”。
華鐵應急曾在公告中稱，新疆華鐵從事云計算服務器租賃業務，自身不從事“挖礦”業務。“正常來說算力的租賃方，也就是說我把礦機租給你，但實際礦機還是掌握在我手里的，所以我想讓收益到哪兒就到哪兒。”凌風說。
那么，礦機租賃方有沒有可能就是挖礦最終收益持有者？凌風表示：“那就看最終的收益地址是否有交易重合了，如果挖礦所得最終到了同一個錢包地址，極有可能該錢包地址才是最終收益歸屬，挖礦收益受該錢包的密鑰持有人支配。”
針對這部分的公開指控，本報發文人也試圖向華鐵應急方面詢問更多細節，但截至發稿前未獲回復。
3000多萬元托管費懸疑
億邦國際的第三項指控是華鐵應急涉嫌財務造假。某舉報材料顯示，2019年1月，東興證券出具《關于浙江華鐵建筑安全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子公司股權轉讓暨計提資產減值準備事項的問詢函》之專項核查意見確認，新疆華鐵支付托管費中有北京博瑞5108.13萬元，理縣優度126萬元，石河子市天鼎云229.66元，共計5463.79萬元。
億邦國際表示，2018年6~11月期間，新疆華鐵及關聯個人代新疆華鐵分別支付給北京博瑞托管費5108.13萬元、100萬元、35萬元；供應商合肥科銘代其支付給烏海億智托管費256.68萬元，共計5499.81萬元。2018年7~11月期間，新疆華鐵關聯個人楊濤等人共計支付給洪佳俊托管費3135.67萬元。根據華鐵應急公告的2019~2021年股票激勵計劃激勵對象名單，上述多人都屬于華鐵應急計劃激勵對象名單中的核心人員。
億邦國際認為，新疆華鐵實際支付的托管費用共計8635.48萬元，但對外披露的托管費用僅5463.79萬元，少計成本費用3171.69萬元，涉嫌財務造假。
華鐵應急則回應稱，“新疆華鐵作為有限責任公司，母公司華鐵應急與其不存在財務混同的情況，因此即使新疆華鐵有問題，母公司也無需承擔連帶責任。”
在涉嫌信披違規方面，億邦國際舉報材料顯示，2019年4月，礦機托管方北京博瑞因新疆華鐵欠付礦機挖幣電費，將后者訴至法院，新疆華鐵80%股權被法院凍結。在華鐵應急方向法院賬戶存入1130萬元現金作為擔保后，新疆華鐵的股權凍結被解除。
億邦國際表示，上述股權資產被法院凍結的情況下，華鐵應急不做任何披露，繼續召開股東大會轉讓股權，違反上市公司信披制度。
對此，華鐵應急董秘郭海濱給出了三點解釋：“第一，此前3月份被凍結資金只占公司凈資產的0.99%，被凍結賬戶不是公司主要經營賬戶；第二，2019年華鐵應急提供1130萬元解凍新疆華鐵80%股權，解凍資金未達公司凈資產的10%以上，且（新疆華鐵）不是公司主要資產；第三，上市公司主要是租賃業務，相關部門已經核查，不存在問題。”
不過，對于華鐵應急所說的員工支付托管費行為系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一事，億邦國際還通過多張微信聊天截圖和銀行流水來說明華鐵應急有關員工支付托管費來自授權高管的指示所為，而不是個人行為。
這份有分量的“實錘”引起上交所的注意。8月10日，華鐵應急收到上交所問詢函，要求其核實并補充披露員工于2018年向托管方支付托管費用3000余萬元一事。發文人也聯系華鐵應急，但截至發稿前未獲回復。一件事情兩套證據兩套說辭，“羅生門”還在發酵，本報也將繼續關注。
